2012年3月4日 星期日


文:黃榆雁



老爸說:「船總是要出海的,從一棵樹木開始,他就一直期待著出海、入水的那天,他想要的是那寬闊無際的海平線。」老爸蹲坐在沙灘的沙丘上,一邊抽著煙,一邊望著海。

我看看那個擺在一旁棚子裡的,幾近竣工的木舟,那個削磨得十分滑順的木紋表面讓人不禁想伸手去撫摸。我摸過好幾次,每次看到還是會再想摸一次,那細緻的表面撫摸起來非常舒服,而那感覺是我們沾濕了許多汗衫才創造出來的。還沒上漆、上油,可是這一切就像是蓄勢待發前的準備。

人啊!像那船,期望著那冒險的大海、未來。

「你也像他一樣吧?」老爸轉過頭看著我說。
我不語,依然撫摸著,仔細地用手指頭端點的神經感受。
「你聽,」老爸指著虛無的那端說:「那裡正在呼喚他,他會在這裡下海、出航,到那個召喚他的地方。」
「那裡會是哪裡?」我只聽到「呼、呼」的海風跟間歇的、低沉的「轟、轟」的潮聲,我真的不知道老爸指的是何處。
「你在替他勞動的時候難道沒有感覺到嗎?那你還沒準備好。」

後來,我並沒有參與他的下海儀式,他最終去了「哪裡」,我還是不知道。我離開了家鄉,到外地去工作。

我再次回到家鄉,帶著僅有的信心,然而家鄉卻不再如以往。

一個人孤單地吹著海風,望著那依然間歇的浪潮,虛無的眼睛望著那虛無的海面上方。我想起了他,那艘木舟。
「他到底去哪裡了呢?」我喃喃道。
可海風並未回應我,而那浪潮依舊,之前說起這點的人也不在了。猛地一個念頭閃過我腦海中,於是,我依著記憶去尋當初那片森林。
那裡越走越陌生,小徑已變成了水泥路,天然林已在我不注意的時候消逝,留下雜七雜八的、開發後的痕跡。我倚著檳榔樹默然悔恨著,後悔著忽略家鄉的改變,後悔著忽略家鄉,後悔著忽略家。

我黯然回到空蕩的家,拖著步伐到那棚子去。棚子裡堆放雜物,工具、廢物,以及一大坨用大帆布蓋起來的垃圾。沈重的灰塵重重壓著那帆布,令人一看就不想掀起,我靜靜地收拾那些廢物,整理那些工具,打量著哪些還可丟棄、哪些還可使用。善變的海出現了,浪潮、海風的音量提高了,空氣中飄來濕濕的氣味,孩童時的記憶告訴我:「雨要來了!」
我用力掀起那塊髒兮兮的大帆布,打算用它蓋住整理到一半、露在棚子外面的工具們。
帆布下是一塊又一塊的樹幹塊,圍繞著中間的大原木樹幹。

我一次又一次的削、一次又一次的磨,切、削、磨、雕、刻出自己的外形以及一艘新的木舟。汗衫濕了又乾、乾了又濕,重複的動作讓我想起過去的棚子內。

「老爸,為什麼我還是沒有感覺,這一艘船,他要去哪裡啊?」我啜泣著,浪聲與風聲陪襯著我的哭聲,淒惶的黃燈刺眼得我低頭,我一個人坐在完工的木舟旁邊。

揀了個休息足夠的日子,我依然要下海。
於是我抬著這艘新的木舟,衝向那淒冷的海水,面對那海浪、那海風,我在水中乘上船後便一邊大吼著一邊划槳。

我還是不知道要去哪,只是一直划著。正當我離開岸邊有段距離,正當我以為我到了那個點,一陣大浪就輕易地翻覆了我。

嘗了一下海水的我使勁地往海面游,抓了槳並擒抱住木舟漂浮在大海上,我努力地呼氣、吸氣。好不容易地確認自己的生命,周遭已跨入灰色的世界。岸邊路燈已然悄悄點起,灰色之下的是一塊墨綠色雜著幾塊土黃,另端海灘是歇止的飯店工程,我往那裡打水過去,那前方岸上的一道微弱黃光,那是棚子裡的黃燈,那是我家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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